顏堇昀當晚睡得不踏實, 第二天早上卻早早就醒了, 正好趕上和樓家人一起吃早飯。

有長輩在場, 樓家上下都秉承著“食不言”的規矩, 餐間連咀嚼聲都幾不可聞。等到樓遠章吃完，大家才隨之放下勺子、筷子。

樓遠章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起身去書房看書，而是伸手點了點樓孝珩和顏堇昀, “你們兩個跟我到書房來一趟。”

樓山傾嘴唇蠕動了一下，似是想要說些什麽，又在父親的威嚴震懾下把話吞回了肚子裏。

顏堇昀和樓孝珩老實地跟在樓遠章身後，連對個眼色這樣的小動作都不敢有。

“你們兩個, 對於去救張老的外孫的事，可想好章程了沒有？”樓遠章剛一坐下, 就直奔主題, 連含糊的餘地都沒有留給兩人, “你們不要怠慢了這件事——這可不是小事，對方能指名指姓地直接讓顏丫頭去做這事……”

到底是樓家甚至九氏中多年的主事者，樓遠章一句話就點出了這件事中最蹊蹺的地方, “對方就像有只眼睛長在九氏裏似的，咱們的一舉一動, 都被他們盯著。”老人家說著說著, 似是有些心灰意冷, 語調都低沈了下來, “如今的九氏早就不是百多年前、甚至千多年前的九氏了, 大家各有各的心思, 你年紀小，你爸脾氣也不合適，之後這兩輩，竟是沒有誰能挑起大梁，那些不知哪裏來的小鬼都能在咱們眼皮子底下搗鬼，還和人裏應外合地算計咱們。”

“爺爺……”

“張老的外孫我起初看著倒是個好的，可是這一次人家就從他身上下功夫算計顏丫頭，算計咱們幾家，咱們也不能不應招。”

樓遠章這一番話說得太透，透得顏堇昀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話了。而且，老人家還提出了另一種可能，從根子上就把這件事定義成了“算計”，而且就是明擺著在算計顏堇昀的。

“樓爺爺。”自踏入秦都開始，顏堇昀同樓遠章打過不只一次交道，每一次都會客套而疏遠地喚老人一聲“樓爺爺”，只有這一次，是完全發自真心肺腑，從心底對老人尊敬起來，“可是，對方算計我什麽呢？我自己也是機緣巧合才被牽扯到這件事裏來的，再說……”她帶著十足的不解，“阿雯姑娘會離開桐鄉隨我們入世、和王桓確定戀愛關系，這些在對方那裏明明都是不可控的事，他們就算再神通廣大，也不可能用這件事來算計我吧？”

顏堇昀倒不是懷疑樓遠章的猜測不對，而是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、太突然，她很難理解為什麽自己忽然就變成了對方的目標。

自己身上，到底有什麽是對方可圖謀的？

如果她從一開始就根本沒答應樓孝珩呢？如果阿雯根本就不想離開桐鄉，或是她對王桓沒有心動呢？

還有無數種的可能性，如果這一切都是對方早就做好的計劃，那麽每一種可能性都會影響到對方的計劃，難道他們就只憑借這些未知來算計自己嗎？那要是最後真能成功，對方可就是“天命之人”了，她也沒什麽躲的必要，破罐子破摔也就算了。

“哼。”樓遠章冷哼一聲，拉回了顏堇昀逐漸飄遠的註意力，“所以到底還是露出了馬腳，讓我看出來他們在咱們九氏內部也有個眼線。”

“那樓爺爺的意思，我們該怎麽辦呢？”

樓遠章看了顏堇昀一眼，又把問題拋了回來，“你們兩個又是怎麽看？”

“我也只有一個大概的想法。”顏堇昀猶豫了一下，還是選擇相信樓遠章。要是樓老爺子都不值得信任，那她和樓孝珩也別想什麽出其不意了，除了兩眼一抹黑地為對方賣命，根本沒有別的選擇。但是，換個角度想想，如果樓老爺子和對方有所牽扯，那麽他也根本沒有必要那麽大張旗鼓地找他們兩個談話，甚至事情都能辦得更漂亮些，神不知鬼不覺地，就能讓他們兩個為其賣命了。

“無論怎麽樣，肯定是不能被對方牽著鼻子走。對方想讓我們去申城——申城或許不能不去，但是也不能全然跟著對方的節奏走……”她眉頭一皺，忽然想到先前樓遠章說了那麽多，好像都沒有回答她的疑問，沒有明確說出對方到底為什麽要算計她。“樓爺爺，您覺得，對方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啊？”

樓遠章身子稍稍向後一仰，靠在太師椅的椅背上，“他們想要什麽？你這丫頭……他們不是已經發短信告訴你了？”

顏堇昀一怔，回想著昨天收到的那條短信，“他們難道真的只是想要神農鼎？”

樓遠章搖了搖頭，“他們想要神農鼎是真，但是，是不是‘只’想要神農鼎，這我就說不好了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顏堇昀看了看樓遠章，又看了看樓孝珩，試圖從這祖孫二人的臉上尋找答案，“樓孝珩要找神農鼎，是為了冶煉上古神器。對方要神農鼎又是為什麽呢？難道也是為了煉劍？”

“對方的目的，對於我們來說，也同樣是一個迷。”樓遠章回答，“九氏在秦都蟄伏了二十多年，幾家人都有默契，除了核心嫡系外，都漸漸放下了家傳的老手藝，轉向別路。對方在這個時候主動招惹我們九氏，所圖謀的，或許真的就是咱們九氏內的某樣東西。”

“可是，始皇帝陵……”

“應該和始皇帝陵沒有關系。”樓遠章的語氣斬釘截鐵，得出的結論也確實符合顏堇昀對這件事的看法。

秦都九氏一開始確實是為了看守、護衛始皇帝陵而聚到一起，延綿至今的。但是，幾百幾千年來，不可能沒點別的家底，世世代代積累下來，難免惹人覬覦。如果對方真的是為了始皇帝陵裏的東西，他們從輪回巷內出來的時候就是最好的動手機會，但是對方沒有在那時動手，而是另外提出要求……

“空想無用。”樓遠章又緩緩開口，“對方既然拋出了魚餌，那麽就只有真的上鉤，才能看見釣魚的人到底是誰，又是為了什麽。無論是為了神劍，還是為了救張老的外孫，這神農鼎，你們都非找不可，只是在時機上，或可能擾亂對方的節奏和安排。”

這方法又和之前顏堇昀提出來的不謀而合。

顏堇昀輕輕拍了樓孝珩一下，朝他點了點頭，隨即樓孝珩走到爺爺身邊，在樓遠章耳旁輕聲說了幾句話。

樓遠章雙眼微微睜大，沈思了片刻，才問顏堇昀，“顏丫頭，你有十足的把握沒有？”

“沒有。”顏堇昀的底氣也不是很足，她面上帶著一點苦笑，“距離太遠，占蔔也不知道準不準。但是前幾次都沒出過什麽差錯，這次我也想賭一把試試。”

“顏家的本事……”樓遠章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扶手，“我雖然見識過，卻不大通，你又與其他顏家人不大相同，再加上你那副塔羅牌，是鄔婆婆做出來的，裏面或許摻雜了什麽巫術在裏面——這些上古大巫大東西，我就更不懂了。你若是覺得值得賭一把，那就賭一把也無妨。找個理由，張老那邊，我幫你們去說。”

樓遠章既肯出面，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。有了樓老爺子的保票，顏堇昀心裏也踏實了不少，“我和樓孝珩說，最好這一次把材料也都帶上，等找到那東西，若是可以，就直接把神器煉出來就是了。”

“嗯。”樓遠章讚許地看了顏堇昀一眼，“你這也是周全的想法。”

顏堇昀難得被長輩誇獎，赧笑著說：“我就是想著，對方早就把神農鼎視為囊中物了，無論他們的憑借是什麽，都有剛一拿到神農鼎，就被對方搶走的危險。到時候如果樓孝珩那柄劍還沒煉出來，可就真的給別人做了嫁衣裳了。”

“我回來安排一下，你們要去那邊的事，先別和他們說，只說先去龍城，這個借口都是現成的……”樓遠章說著說著，眉頭一擡，“對了，你們這一次，肯定不能只兩個人去，我倒是無所謂，但是別的人家裏肯定是不能同意的。這同去的人選，還要你們兩個斟酌著來定了。”

顏堇昀猶豫地看了樓孝珩一眼，才試探地說：“我倒是想了幾個人選，筱玥、方焱哥，還有曹飲熙，都是看上去比較能信得過的……”

“我也想著讓筱玥和你們一起去。”樓遠章當下就肯定了一個人選，“你們這一次去，想要避人耳目，就要適當藏匿起來，筱玥也可以幫你們辦一些你們不方便去做的事。不過，方家、曹家……”老人家沈吟片刻，才拿定主意，“你要是覺得方家和曹家這兩個小子值得信任，那就選他們兩個也無妨，只是你自己要想清楚了，他們也要對自己的家族負責，到時候該怎麽說，又怎麽讓他們兩個聽憑你們的安排，你們兩個心裏要先有數才行。”

這也確實是一個問題。

顏堇昀咬著下唇猶豫了一會兒，“樓爺爺，那麽您覺得……我們分頭行動可以嗎？”

“分頭？你想怎麽分頭行動？”

“樓孝珩去龍城取千年寒冰，我先去海城……”她的目光下意識掃過書房的門和窗外，“正好我去海城有些私事要處理。”她抿了抿唇，索性直言，“我大學室友的孩子要辦滿月酒，別的室友都去，我也不方便推脫——頂多就耽誤兩、三天的時間，不會誤了正事的。”

樓遠章的目光也隨著顏堇昀一起看向窗外，眉頭一皺，臉色已經沈了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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